——論周其樂國畫藝術的三重維度
■馮劍星
在中國山水畫的千年流變中,“崇古”始終是文人畫家追求的精神內核。從荊浩《筆法記》中“圖真”之論,到董其昌“南北宗”的文人畫體系,傳統(tǒng)山水畫始終在“師古人”與“師造化”的辯證中尋找突破,無數(shù)畫家也在其間努力尋找自我存在的一個支點。我們以周其樂先生的國畫創(chuàng)作為案例,進行深入探討,正合乎古人所揭橥的“技進乎道”之所在,其創(chuàng)作既深植于宋元傳統(tǒng)的筆墨基因,又融入現(xiàn)代詩性的人文觀照,形成了“新古新我”的藝術內質。本文擬從古法傳承、文人內質、時代哲思三重維度,結合傳統(tǒng)的畫論體系,對周其樂的國畫藝術進行剖析和釋讀。
古法傳承:從“六法論”到“時代精神”的辯證實踐
謝赫“六法”首重氣韻,次言用筆,此二者構成周其樂山水畫的核心技法特征。觀其畫作在層巒疊嶂間以中鋒勾勒山石輪廓,皴法兼取宋人之密實與元人之疏淡,恰如惲壽平《南田畫跋》所云:“皴法如草隸,一波三折?!蹦珴獾瓕哟畏置?,深入苦瓜和尚“筆與墨會,是為氤氳”的虛無境界。當然,這種營造之法,更在于作者對傳統(tǒng)的理解、審視、突破。藝術無他,先掌握“唯手熟耳”的技法,方能達到水到渠成的大境界。在空間經(jīng)營上,周其樂深諳“三遠法”之精髓,由近及遠,層層遞進,虛虛實實。以虛寫實,以實應虛,這種“咫尺萬里”的時空壓縮手法,恰如笪重光《畫筌》所言:“虛實相生,無畫處皆成妙境?!敝芷錁芬浴俺绻拧钡囊庾R塑造出“出新”的自我藝術風格,游弋古今之間,筆墨煙霞,渲染無盡。恪遵古之法度,亦合今之審美。所見匠心之處,既循古人之法,更融自我萬象。
文人內質:文人畫傳統(tǒng)的當代轉譯
王維“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”的美學理想,在周其樂作品中得到創(chuàng)造性延續(xù)。其《古調續(xù)彈·楊誠齋詩意廿四幀》系列,將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等詩句轉化為視覺意象,山水中點綴的漁舟、茅舍、孤鶴等元素,既是對“可行可望可游可居”文人理想的繼承,更暗含海德格爾“詩意的棲居”之現(xiàn)代哲思。正如《畫禪室隨筆》強調的“畫家以古人為師,已是上乘”,周其樂通過題畫詩與圖像的互文,構建起穿越時空的對話場域,這種場域中更多流布的是畫家本人崇高的審美意趣,以及對詩意人生的皈依。
在色彩運用上,周其樂試圖突破青綠山水的程式化傳統(tǒng)?!端l(xiāng)·原風景》系列以絹本設色呈現(xiàn)溫潤的赭石基調,局部施以石青點染,這種“隨類賦彩”的變奏,既符合謝赫“六法”對物象本質的把握,又接近惲壽平“沒骨法”的寫意精神。畫面中若隱若現(xiàn)的現(xiàn)代建筑輪廓,恰似龔賢“白龔”時期的墨韻實驗,在傳統(tǒng)山水母題中植入當代視覺經(jīng)驗,使作品古意盎然卻又涌動著青春的活力。
當然,畫家的作品只是文人藝術創(chuàng)作的一種表現(xiàn)形式。周其樂的作品符合傳統(tǒng)文人畫的特質,并在此基礎上融合多元化的筆墨語言,這種融合契合中國人的審美,毫無隔閡感與距離感。我更愿意把周其樂的創(chuàng)作看作是傳統(tǒng)士大夫涉筆成趣的一種日常生活狀態(tài)。煙云供養(yǎng)之意趣,臥游溪山之所心性,在筆墨之外,亦在日常之中,這也是其詩之余、文之續(xù)、詞之興,如張岱之小品文、袁枚之詠物詩,皆自然而然,風規(guī)悠遠。
時代哲思:從“澄懷觀道”到寫意情懷
張璪“外師造化,中得心源”的創(chuàng)作論,在周其樂的寫生實踐中得到深刻體現(xiàn)。他常年深入山川寫生,筆下云煙變幻絕非程式化筆墨堆砌,而是“目識心記”后的情感投射。其畫中山川的雄渾氣勢,以及陰陽晦明、空靈冷寂、蕭然蒼翠之態(tài),無不展現(xiàn)出其純熟的筆墨技巧和精雅的藝術構思;又通過水墨氤氳表現(xiàn)“水法”的流動性,暗合《山水純全集》中對水紋“四時不同”的觀察要求。其以大為小的整體構圖能力、以小寫大的筆墨境界,更體現(xiàn)以道觀之、以物形之、以筆墨生發(fā)之,張弛往復間各得其妙。他心有千山萬水,便一一畫來,不似而似。
在更深層的哲學維度上,周其樂的山水暗含生命之大美,物象之為一。觀其近來新作,人物與自然的比例關系被刻意弱化,山體肌理呈現(xiàn)有機的生命感,這種“物我兩忘”的境界,恰如《石濤畫語錄》所言:“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。”在生態(tài)危機頻發(fā)的當代語境下,這種創(chuàng)作取向超越了傳統(tǒng)文人畫的隱逸情懷,升華為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終極思考,更是時代亟須的生態(tài)意識和天人合一的哲學范疇。含道映物,物之所在亦是道之所在,更是其澄心關照之所在。
周其樂的山水畫創(chuàng)作,印證了方薰《山靜居畫論》中“有法之極,歸于無法”的藝術規(guī)律。他在宋元筆墨體系中注入現(xiàn)代構成意識,在文人內質中融入存在主義思考,在生態(tài)維度上拓展了山水畫的精神邊界。這種“借古開今”的探索路徑,不僅延續(xù)了自趙孟頫以來文人畫的寫意精神,也深層次展示了自我的時代意識和筆墨氣象。以其畫讀其人,以其人讀其畫,“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亦如是”。